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54 章

關燈
第 54 章

榮華宮內,一片沈寂。

直至一縷日光慢悠悠地掠過廊檐,攀上精巧雕鏤的殿門,又飄向正殿內靜默對立的三人時,寂然許久的宮內,才終於響起抖顫不已的低喃。

“碧霄殿……是嗎,碧霄殿……”宋貴妃闔著眸,似是極力想抑下周身的戰栗,可斷斷續續的字句卻仍是止不住地自她咬住的齒間瀉出,“迢鴻……迢鴻,弟弟,十六年,十六年了,我終於,終於要找到你了……”

解惜行和蘇玄影又等了片刻,見宋貴妃心緒似漸趨平覆,方道:“那麽,貴妃娘娘,請帶我二人去碧霄殿的密室吧。”

可孰料宋貴妃聽了這話,卻反將眉宇一挑,出言譏諷道:“碧霄殿?那可是齊皇陛下處理日常政務之處,你們這等下賤身份,想去碧霄殿?呵,倒是真有顏面敢提。”

這境況令解惜行不氣反笑,便仰首擡眸,似挑揀物什般掃過宮內布置。“貴妃娘娘,縱是如我等這般低賤之人,此刻不也進了娘娘的寢宮?”

“你!”宋貴妃猛一拂袖,啟唇直言,“你們這種人最是手腳不幹凈,若是讓你們去了碧霄殿後,回頭發現那少了些什麽,本宮可擔待不起!”

“你!”一旁的蘇玄影正欲上前,卻被解惜行擡手攔住。

“是啊,先是在曲宴後私自劫走行刺未遂的滿契公主,現在又窩藏我等宵小之徒進宮,娘娘確實擔待不起。”

這話聽得宋貴妃驚詫擡頭——卻與一眸底淩厲滿溢的瞳仁猝然對視。

“你,你是在以什麽口氣在跟本宮說話!”

“貴妃娘娘,”解惜行似是不經意地掃了眼宋貴妃驟然繃緊的身軀,轉而輕笑道,“娘娘既為千金之軀,又何必同我二人動怒,左右我跟阿玄不過一介罪民罷了,不是嗎?”

說著,解惜行牽住身側蘇玄影的手,先是撫慰般地對他笑笑,繼而又回過頭,對著宋貴妃繼續道:“而今貴妃娘娘同我二人暫時是合作關系,在下也只是望娘娘能將所知情況詳實以告,不然,我二人殞了倒是不足惜,就是怕耽誤了找尋娘娘的胞弟,那可就不值當了,娘娘覺得呢?”

這席話畢,正殿內又陷入一陣沈默。又頓了半晌,宋貴妃方啟唇出聲。“那個密室,本宮先前去救太子之時,已查探過了,可除了關押用的器具和四圍而合不見天日的石壁,並無旁的什麽異樣。”

“不論之前有沒有收獲,”卻是蘇玄影開口道,“現下那密室是唯一的線索。”

“好……”宋貴妃又將手探入袖間,撫了撫收好的殘紙,“本宮帶你們去碧霄殿。”

.

夜至亥時,玉燭映影。

“恭迎貴妃娘娘——”

通傳聲畢,穿廊過庭。

“本宮知陛下這會兒不在此處,只是來隨意看看,不必特意知會陛下過來。”“是。”

仆侍退避,門闔燭影。

待得門外的動靜漸次遠去,跟著宋貴妃入殿的解惜行和蘇玄影方拭了面上扮作侍從的偽裝,稍稍環顧起四周。

入目即是一碩大的山河畫屏立於殿中,屏前置著張金漆雙足幾案,案上擱了些禦用墨硯,兩側則分立著幾只銅鶴燭臺。再往開去,錦紋障扇下,琉璃香爐雲煙裊裊,輕紗垂簾前,禦書屏風靜默而立。香檀用具,金玉美器,無不一應俱全。

“貴妃娘娘,”解惜行眼見著宋貴妃點了置於幾案上的琉璃燈盞,便開口道:“那個密室的入口在……”

“恭迎陛下——”

誰知話未言盡,外頭便響起了齊皇回殿的通傳。

“該死,怎麽偏偏在這時候!”宋貴妃低斥了聲,隨即疾速邁向二人,一邊伸手入袖,將那張殘紙塞給解惜行,一邊對著殿內西側的禦書屏風揚臂而指,“快,抓緊,機關在屏風上!”

待得兩人足下生風,旋身潛入屏後,殿門亦應時而啟——果是齊皇提步而至!

“嗯?”

因只點了一盞琉璃燭燈,殿內一時有些昏暗,齊皇先是頓了頓,方察覺宋貴妃的存在。“愛妃怎會在此?”

“見過陛下,”宋貴妃稍稍行了個禮,“臣妾不過心頭有些淤塞,便來陛下這兒看看。”

齊皇點點頭,又邁步走向幾案。“深夜昏黑,怎地不多點幾盞燈?”

宋貴妃看了眼案上燭火輕曳的琉璃燈盞,卻是不語。

齊皇倒也未細究,只是因著視野昏暗,步往幾案時,往西側稍偏了些——漸進的足音惹得解惜行與蘇玄影停下尋機關的動作,不動聲色地沿著屏風移了稍許。

好在齊皇很快便至於幾案前,緩身於金絲軟墊上坐下,對著宋貴妃招了招手。“愛妃,你既已來了,便給朕磨下墨吧。”

“是。”宋貴妃聞言亦走向幾案,擡袖於其上的硯堂內滴了水,又拾了邊上的檀木墨匣,取出松煙墨錠開始研磨。

墨錠於硯堂上劃圈打轉著,漆黑墨液也自其相接處環繞著流出。

齊皇看著宋貴妃研磨了一會兒,繼而於幾案上鋪開一張生宣,又自案頭的筆架上取下一紫毫筆,蘸取了些流入硯池的墨。“上次滿契族進獻的公主不是已經任憑愛妃處置了,為何又心有淤塞?”

“陛下這話說得,若不是那滿契族的公主於陛下與滿契族皆沒有什麽用處,陛下又怎會任由臣妾劫走她?”

這話聽得宋貴妃只是輕笑了聲,卻惹得屏風後的蘇玄影和解惜行皆是神色一凜。兩人對視一眼,皆停了查探屏風的動作,轉而斂聲屏氣,凝神細聽。

“不提這事了,陛下,”卻聽得那廂宋貴妃轉了話頭,又往硯堂上添了點水,繼而恍若隨口提道,“不記得今日是什麽日子了嗎?”

齊皇的筆尖霎時一頓。

宋貴妃卻是未停。“十六年前的今日,陛下給臣妾送來了一具面容損毀的屍身。陛下說,那是臣妾的弟弟宋迢鴻。”

默然片刻,齊皇將手中的紫毫筆置於筆擱上,並指揉了揉額角。“愛妃,這些年,若不是你一直提起此事,後位早就是你的了。”

“陛下不必如此,”宋貴妃只緩緩地將擦拭幹凈的松煙墨錠重又放回墨匣,卻並不看齊皇,“那位置是為了誰一直留下的,臣妾自是有數。而臣妾不過是憑著這肖了幾分的相貌,才討得了陛下的容忍罷了。”

此言一畢,殿內竟再度沈寂下來。

西側屏風後,解惜行撫向蘇玄影的手,於他的掌內劃下“韓祥”兩個字,蘇玄影點點頭,亦牽過解惜行的手,劃下“貴妃”二字。

兩人仰首對視,縱使視野昏黑,彼此的眸間仍透著如出一轍的明晰——依照現下的境況來看,韓祥之前曾言,齊皇所察覺到的那宮中在暗地裏與其作對之人,十有八九是宋貴妃無疑。

正思索間,屏風那側卻忽地傳來動靜——是齊皇起身往這方走了。

想著齊皇大抵是同宋貴妃鬧了不快,欲離開碧霄殿,解惜行和蘇玄影便凝神靜待他過去。

可誰曾想,齊皇本已行至了殿門外,卻又似還欲再說些什麽,竟猝然再度回身,重又邁步而入——

“哧——”

殿內忽地響起一陣劃擦之音。

齊皇駐足而頓。

屏風這側,解惜行和蘇玄影驟然屏氣。

昏暗的大殿內,四下裏仍是只發著一盞琉璃燭燈的微光。那燭影沿著輕紗垂簾蜿蜒而上,好似於垂簾上一點點地撕開道道錦紋。

屏風那端,足音再度響起——卻是轉向而來。

殿內似是起了微風,連帶著那垂簾上的燭影也扭了起來,如唱著無聲的歌,舞著無人的曲,襯著一頓一頓的足音,一下一下地扭著……

“噠,噠,噠——”

那側的足音愈發得近了。

解惜行和蘇玄影一邊緊沿屏風,緩緩移步,一邊暗自微俯身軀,提掌運氣。

“噠,噠——”

燭影扭擺,足音愈近。

方才不慎引起了齊皇註意,現下殿內視野昏暗,不明齊皇深淺,又陷於深宮內院,縱使出手實非良策,但若萬不得已,也只能——

“陛下。”

“噠——”

足音驟停。

齊皇循聲望向倏忽開口的宋貴妃。

“陛下,”宋貴妃緩緩起身,“你還是不肯告訴臣妾,迢鴻身在何處嗎?”

“……愛妃,為何不肯相信,宋迢鴻早在十六年前就死了,他的屍身不是也早已給愛妃看過了嗎?”齊皇的語氣頗為無奈。

“呵,屍身……不,那不是我弟弟的屍身!”宋貴妃猛地瞪向齊皇,“我弟弟幼時曾因爬樹自高處墜落,磕掉了半顆牙,而那具屍身的牙盡皆完好,那根本不是我弟弟!”

“你!簡直無理取鬧!”齊皇聞言似是惱怒至極,當下拂袖欲去。

“究竟是臣妾無理取鬧,還是陛下在欲蓋彌彰?”宋貴妃這話卻覆又絆住了齊皇的腳步。

“愛妃,”齊皇凝眸看向宋貴妃,“你又在自以為是些什麽?”

宋貴妃卻是不理,只慢慢自幾案後繞出,朝著齊皇邁步而來。

“十六年前,那場震驚全國的瘟疫爆發,臣妾的弟弟宋迢鴻被陛下頻繁召見。之後,”宋貴妃似是無意地瞥了眼屏風,“瘟疫被陛下以那種手段逐漸控制住。”

屏風後,解惜行的拳心不住攥緊。

那廂宋貴妃繼續道:“而後,陛下降下一道諭旨,說是要找一個左臂上有著蝶形印跡的故人之子。緊接著不久,陛下便把所謂的迢鴻屍身帶到了臣妾面前。這裏面若沒有蹊蹺,陛下莫不是當臣妾癡傻呢?”

這席話後,齊皇的嘆息又頓了許久。“愛妃,你總是在自作聰明。”

解惜行還欲再聽,卻忽覺原本緊攥的掌心被輕輕地晃了晃。解惜行朝身側看去,卻見蘇玄影對他安撫地笑了笑,又示意他去看屏風上的一處。

解惜行順勢望去,只見蘇玄影所指之處正題著一句詩——“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方才因著視野昏暗未能看清,原來這其中的“宵”一字卻與旁的其餘字不同,竟是由朱砂寫就。

解惜行當下了然,這便是宋貴妃讓他們尋的屏風機關。解惜行以手撫上“宵”字,發覺指下竟有些微凸起,隨即輕輕按下,一瞬後,側面便倏忽泛起些微涼意——卻見屏風正後方的輕紗垂簾後,竟驀地敞開了一道門縫。

解惜行同蘇玄影對視一眼,又凝神聽了下屏風那端齊皇和宋貴妃的動靜,察覺出那廂兩人仍在對峙爭執,解惜行和蘇玄影旋即躬身而前,點地而行,趁勢無聲又迅疾地潛入簾後。

.

將微敞的門縫再度闔上,兩人的視線便徹底陷入一片黑暗。

“行兒,”蘇玄影的低吟貼著耳側響起,“牽著我走。”

“嗯。”

二人相互牽著手,沿著密道的石壁往前摸索。

未幾,面前便觸及了一堅硬的阻礙。蘇玄影擡手去摸,覺出這是一道石門,門上還刻著些覆雜的紋路。

“為何還有機關?”解惜行略顯疑惑。

蘇玄影凝神思索片刻,道:“沒有機關,應該只是障眼法。這裏已是碧霄殿內的密道,齊皇並無再於此處設立機關的必要。”

語畢,蘇玄影擡手去推,果然,只一剎那,門便順勢而啟——

隨著石門敞開,一個密室伴著光亮,赫然闖入兩人的視野。

只見這密室被四圍而合的石壁牢牢封住,僅在其中一面石壁的最高處開了個僅容一拳可過的小窗。正中間高高立著一根木柱,木柱邊上散落著一些被割斷的麻繩。若是再近前去看,還可辨出木柱底下的地上滲著一滴又一滴大小不一的血跡。血跡已然發黑,看樣子是早些時候留下的。

“這裏是用來對離霄……”解惜行有些遲滯地踏入密室。

“嗯……是那個密室。”蘇玄影亦是嗓音發澀。

“怪不得,”解惜行走上前,有些發顫地俯下身,去一點點地撫上那些斑駁的,已然發黑了的血跡,“一開始相遇的時候,那孩子會……”

蘇玄影凝視著地上散落的麻繩,唇間亦是低喃不已。“可那孩子,明明是,太子啊……”

“嘖。”解惜行砸向木柱——

“砰!”

“咚——”

幾乎是同一瞬,一道異響自東面的石壁那端一並響起!

蘇玄影當即幾個跨步便躍至墻前,對著石壁提膝便踹——

“哐!”

一聲裂響,厚實的石壁竟霍然而破!

“這石壁後有新的密道!”

蘇玄影回首去看解惜行,卻見解惜行擡臂前指。“密道裏有人!”

蘇玄影立時轉頭,便見得一片衣角霎時隱沒!

“追!”

密道曲折,沙塵四起。

足音紛亂,衫跡難覓。

解惜行和蘇玄影勉力辨析著前方屢屢被四處散溢的沙塵吞沒的粗布衣衫,於狹窄曲折的密道內奔走追逐。

“不行,這條密道太粗糙了,曲折狹隘,且一跑動就會揚起許多砂礫!”

“看前面那人的樣子,他對這密道極其熟悉,說不定正是修築這條密道之人!”解惜行正推測著,足下卻驟然踏上了一異樣的凹陷——

“啪!”

一聲異響乍起,霎時,下方的地面竟開始迸裂塌陷!

“行兒,當心!”

“阿玄!”

兩人迅疾抓住彼此遞出的手,與周遭的崩落砂礫一道沈沈而墜——

礫石碎裂,天光俱堙!

.

待解惜行再度睜開眼的時候,方一擡手,便觸及了一堅硬的物什——他們正躺在一片骸骨之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